我只是覺得,如果教育只是停留在校園中,而無法有更多與外界社會的接觸,那麼教育終將只能是一種「浪漫的想像」,而非「務實的對話」,特別是,當我們的大學生都走出去以行動捍衛民主了,但教師仍舊侷限在自己的堡壘中,就連談論服貿這個議題,心中仍難掩緊張與焦慮,這樣的經驗,使我深刻地反思到,教師的思惟訓練,已然是僵化的思想複製,若不能成為轉化型知識份子,那麼,自己終將也會變成大家口中討厭的「大人們」!
關於民主的一堂即興課
今日的天空灰濛濛的,沉重的灰黑雲朵蔓延無止盡,踏入教室前看著窗外的濛濛細雨,惋惜可能要取消方位尋寶戶外活動了,隨後,在學生的簇擁下,一同進到了教室,大夥開心著聊著天,準備要上我今天的課,但是,突如其來的雨,打壞了我的課程規畫,讓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上甚麼才好,就在我思索課程的時候,我聽到了角落傳來了窸窣的討論聲…
「ㄟ,你不覺得那個白狼很白癡嗎?超好笑的,說甚麼我們不配當中國人,我們本來就不是啊~我們是台灣人!!」
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,讓我不禁好奇,到底在中學生的眼裡,他們是如何看待最近發生的服貿議題,於是,我也不再思索課程的主題,因著大家的興趣,不妨就來認真的討論大家所看、所聽、所想的吧~~
首先,我先問了一個問題:「大家最近都有關心社會時事喔~~」
學生:「對啊~老師今天要討論服貿嗎?」
我問:「請問,大家是否覺得在學校內不適合談論服貿議題?」
眾口齊聲的回答:「可以啊~~」
我問:「為什麼可以?」
有人說:「因為我們有言論自由」也有人說:「因為台灣是民主國家!」
我再問,如果今天在我們學校內,有人把國旗倒掛、衝到辦公室占領,然後癱瘓學校長達14天,大家會覺得這樣有符合民主嗎?
有人回答:「這要看發生什麼事啊?如果學校做了很多不合理的事情,那我覺得可以。」
我隨即接著問:「請問什麼是對你來說是不合理?請定義不合理。」
學生:「要看狀況耶~~~」
說完之後,大家都沒有聲音,剎那間,我感覺到身為一個教師,問學生這個問題,好像有權威上的被壓迫性,說與不說之間,好像都無法那樣的精確定義。
意識到這個現象後,我體認到畢竟中學生的思惟還無法辨認過於抽象的事情,是否討論就到此為止,不用再繼續深入了,但是,我又擔心學生所看到的訊息是片面化的、是抽離的,如果真的要討論,那就從法治的觀點切入,協助學生去認識法治精神的意義,或許是大家可以理解的範圍,因此,我便開始從法治觀點切入,去帶領學生探討目前所看到的兩極化問題。
我說,學運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,分成了兩派。
一派認為台灣是個民主法治的國家,任何抗爭都應回到法治層面,去澄清去對話,所以大學生占領立法院是不對的,因為畢竟,雖然程序尚有諸多爭議,但立法委員是人民選出來的,在某種程度上,代表台灣人民的多數民意,是不容否認的事實,更何況這些大學生都沒有經過選舉的過程,憑什麼專斷的決定代表台灣人的多數民意,再者,這些大學生有許多人都是為了翹課才上街頭,根本就無心在學業上,浪費國家資源、浪費家裡資源、浪費我們辛苦納稅人的資源,我們不應該讓這個亂象繼續下去,而是要回到和平理性的討論,讓有權利決定的專家立委們幫我們把關,以維持社會的和諧秩序。
接下來是另一派的論點,大家聽聽看。
另一派認為,台灣之所以是個民主國家,是因為我們堅信民主的核心精神,在於對話與尊重公民自覺,今天之所以會占領,是因為我們所選出來的立委罔顧程序正義,明明可以透過合法的民主程序,卻偷偷躲到廁所旁30秒片面的決定事情,而我們的政府一意孤行去推動服貿協議,事前完全沒有給民眾有參與發表的機會,所以,依據民主的精神,人民是國家的主人,當政府失去人民信任,便失去了統治的正當性,因此,我們可以合法的主張我們的權利,來奪回代表民意的最高單位—立法院,來迫使政府與立法委員們,正視我們的訴求。
好,我說完了。
就在我要接續說的時候,現場響起了一陣掌聲,有學生說:「老師你好帥,你說的都對……」
我聽了有一陣的無言,但又隨即想起來,這畢竟是一群國中生,對於外在形象的重視,有時候遠大於內容的深度。
因此,我有必要檢視一下,到底大家剛剛是否有認真在聽。
於是我問,依據剛才上述兩派的論點,現在要問大家,請問你是贊同哪一派的觀點。這時候,贊成的與不贊成的稀稀落落的舉起手來,
此時有位同學說:「老師,我覺得你說的都很有道理,我不知道要選哪邊?」我說,很好,這是很棒的發現,還有嗎?
另一名學生舉手說:「我覺得後者比較對,因為是政府違反民主在前。」
我說:「哇!你說的很好,有些人看出來這之中的差異了。」
於是,我轉身在黑板上,寫下了權利與義務二詞,接著問大家,請問,支持第一派說法的人,是站在哪個觀點論述,學生開始討論了起來,漸漸地發現好像是站在義務這邊,我問為什麼?學生說,因為人民有守法的義務,我說對,因為法律是維持和諧社會秩序的手段,為了不讓社會太亂,我們要守法,盡我們的義務。
所以相對的,另一派的人就是站在權利的觀點,主張他們可以使用的權益來謀取福利,這樣大家同意嗎?學生點頭如搗蒜。
我再接續說,如果大家都認為是這樣,我再挑戰一下大家的觀點,便說了關於「媽媽買玩具」的故事(媽媽告訴孩子可以買任何玩具,但只要不符合媽媽意見的,全都被否決,但是媽媽說我有讓你表達意見,所以我符合民主精神),說完之後,我問學生,請問故事中的媽媽有民主嗎?學生紛紛搖頭,我問為什麼?有人說:「因為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媽媽啊~~」我說,你答對了,這就是我們目前的現象,也就是政府一再的宣導我們要守法,而且不斷告訴我們,他很民主的給大家充分表達的機會,所以應該適可而止了,這樣的政府就好像故事中的媽媽,媽媽早就決定好要買什麼東西了,但卻表面上的問孩子要什麼,而不是與孩子對話你想要什麼?為什麼想要?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能不能達成共識?如果有對話,那才是真正符合民主,但現在的政府不是,他早就決定好要一意孤行,只是讓大家好像有一種我有表達意見了,我使用完我的權利了,最終要回到遵守義務上。
所以,回到學生抗議的這件事情上,我們在看新聞的時候,如果能夠將權利與義務合併起來看,我們就會看到,這些學生不僅只是使用他們的權利,而是在根本上盡他們的義務,因為,政府的假民主違背了民主憲政法治的核心精神,使得我們必須違背守法義務來盡捍衛民主價值最大的義務。而這就是我們目前所面臨的困境,就是,我們要開始學會區分,真正的權利與義務,是什麼樣的關係,事實上,這兩者間本來就是交錯的。
說完之後,我在黑板上寫下:「我對公民的看法」,要學生以此為題,寫下來今天的心得與感想,
我和學生說:「雖然,你們現在的身分還不是公民,無法真正享有法律上的權利與盡義務,但是,我希望從現在開始,大家可以去思考、去質疑、提出你的疑問,問問看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,只要你願意開始去問,那麼未來的你們才能真正建構出民主的社會。」
課程結束後,有孩子跑來找我,
他說:「我不是一個喜歡政治的人,我聽完老師說完後,感覺很混亂。」
我說:「這是很正常的,這需要花一些時間慢慢釐清,不過,漸漸地你就會懂了」我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洗手台,發現有一些人在爭執他們所認為的「正義觀」,但說的不是很具體,這當中還參雜了許多打打鬧鬧的嬉笑怒罵,算不上是討論,不過,對我來說,這或許有引起了一些些的漣漪,至於效果會如何,我不願多想,那也不重要。
我只是覺得,如果教育只是停留在校園中,而無法有更多與外界社會的接觸,那麼教育終將只能是一種「浪漫的想像」,而非「務實的對話」,特別是,當我們的大學生都走出去以行動捍衛民主了,但教師仍舊侷限在自己的堡壘中,就連談論服貿這個議題,心中仍難掩緊張與焦慮,這樣的經驗,使我深刻地反思到,教師的思惟訓練,已然是僵化的思想複製,若不能成為轉化型知識份子,那麼,自己終將也會變成大家口中討厭的「大人們」!
只不過,對於這樣即興式的課程,我仍然有些忐忑,不知道這些學生回家之後會對自己的父母親說些什麼,這我無法預料,我也不願去想,因為不管如何,一顆石頭丟下去後,一定會有一些漣漪,我不是聖人,我也只能依據我自身的觀察與研究,來與學生分享對「公民」的看法,或許,在這過程中,我也作了某種程度的灌輸,但那又如何,相較於政府集體性的黑箱與不顧民意的粗暴決策,我的灌輸也或許是沙漠中的一方小小綠洲,因我只期待學生長出自己的想法,生出自己的判斷,走出自己的智慧,而這一切的對話,若能在學生的心中產生些許震動,那就無愧我身為教師的價值。